壹佰伍拾伍 一朵鬼蘑菇。

她笑着,视线缓缓抬起。

“苏七,你是不是就要听这些话?有时我真替你觉得可怜,记忆全失还被人擒走分取,与谢临歧半斤八两的互相猜忌,累吗?哈哈……生来便是天道的牺牲品,天帝亦不会珍爱你这条命,你不觉得你自己可怜又可悲么?”

她看不到我的位置,只能恶意大笑四处环视。

我动了动手指,轻哂一声。

那些抓不住的虚影刹那有了实体,慢慢将四周黎亮——

火红冰冷的巨剪如惊人的飞外来物,堂严的悬在那面鬼墙之上。

那墙是千千万万的恶鬼面孔堆砌的,火焰温暖的光芒照到那里时已成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盲青惨白的小孔,从这鬼干涩的喉间照进,又从那鬼老去的眸眼之中吞噬蹦出,射成那巨大剪刀上微不起眼的反光。

那具身躯正背对着她。

江宴面孔上又浮现一抹讥嘲,便要开口——

缓缓回首的,一双姣好狭长的眸。那眸上两川黛水,其下熠熠秋水。

冷艳清丽的面孔。

嚣张的棠紫色慢慢褪色,被无尽炙热的光芒照成惨红猩艳。

江宴起初是微微困惑,直至那人也瞬然转身,做出与她一样的神情,分毫不差。

“雕虫小技——”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她扬手,欲将那道身影挥散。可手风飞了又飞,那道身影仍然如故的伫立,唇角犹然存着一抹相似的娇笑,被火红忽灭的灯光照的可怖又迷离。

“宝悟洲的幻境……”江宴的声音喃喃不可置信,猛然抬首蹙眉震惊的望着四周,“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宝悟洲的幻境,你这贱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这还只是开始——

我回想起当时周芙姿给我下幻境时那种柔软逼真的窒息之触,手指微僵,在那巨剪上投去一道鬼气。

凡宝悟洲幻境,必有活眼。或许是某人的某话,使你惊觉这人此时不该说出这话,跨越的时间太久,破有难度,是活活眼。死活眼便是那些恍若身临其境的栩栩建筑死物,或许是一道晴日惊雷,又或许是某年冬日池中央开落的正好的春花,极其易寻又有破绽,这是死活眼。

我微微抬目,望着之中的江宴,无声的叹了口气。

幻境说简单易破又不简单,低级些的造出死活眼便能逃脱,活活眼废些劲,但如若建造者比那困入者品阶低,又稍稍记忆里好,破的可能性也大。

那道锋利的流光巨剪,本是阎罗殿的东西。昔日我月月去向秦广大人汇报我那惨不忍睹的月报,秦广大人微笑着胖脸叹气之时,我便会老实省心地蹲到隔墙的那道巨剪之下,不需他开口,自觉罚站装作一朵鬼蘑菇。

鬼墙是地狱的东西。

但江宴没去过地府,这个死活眼自然成了不可知的东西。

她身形渐渐隐去,那与她相似的女子却是登入了巨剪之下的一汪血淋淋的池水。

那池池水泛着淡金光芒,随着身躯的进入渐渐腾燃起白雾些许。一股馥郁的撕裂血肉的腥气猛烈而卷,江宴的步子刹那停滞艰难。

那窈窕的身形很快便见了原形——

雪白脆弱的人骨露出全目,焦黑泛着微臭的发丝被池水浸如黑死的尸爪飘摇摆动。一声更比一声凄清难耐的痛苦呼唤将身后鬼墙之间镶嵌的鬼魂也骇的面目狰狞——

风雷倾侵,加重锁链如山般困锁那女子仅有的能动四肢。

地火、业火、幽冥鬼火翻涌成一道巨厉的高丈火焰,春雷罚下猛撞入那女子清眸之间,极艳的液体迸溅入池,竟震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江宴便是沉默的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与她面孔一般的人受罚。

鬼呖尖锐如枭春夜啼,凄凄明明的盖过那极尽微弱的痛苦呻吟,直旋入地府冥黑可怖的穹顶。

血。尽是淋漓不堪的血。

从池边美玉台上徐徐的流,从身后那堵巨大悲哀的鬼墙之中每只恶鬼的瞳间唇下汩汩的散,一点淡薄的金红苛刻而将光芒耀上那张疲惫不堪的容面——

她曾经也是花颜。

那双平日显露泄尽娇戾的眸此时颤抖仓皇的缩起,似是那抹光亮迫使她屈辱的暴露,不堪的狼狈垂首,两只完好的手被蚀侵的只剩残缺指节,掰动之间发出惊心微弱的脆响。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那双眸陡然变厉变恨,猛电般地射向江宴微微被影响的心神,纤细白弱的颈子慢慢扭曲成弯,未被腐蚀的面孔之上青筋暴戾地鼓作一条条虬蛇地龙。

“瞧瞧,瞧瞧——我便是你!你本就不尊贵,是这世间最肮脏的仙!”

江宴身躯猛然一绷,旋即怒火中烧,指尖打出明火烧向那人:“你分明胡说!”

她那袭紫影犹艳。

我在半空中的视线缓缓瞥向了她脆弱的空门后心——

无数次。我坐时,冥思时,亦或者与谢临歧夜间晨时谈话时,脑海中无数次地痛苦想着,那被从后心掏了心脏的人。

我多想也如她般狠厉的直直穿透,将她的那脆弱犹带体温热度的玲珑玩意儿爱惜的捧在手心间,疯狂又压抑的感受那衰弱起来的跳动。

那里有一个三角的微弱光芒。

渐渐的,那锁片的影子在徒然打斗波动间的灵气内悄然生出第一根细弱的链,慢吞吞的伸抻,无声无感地缠绕上那人挺峭的肩头。

那原本只是个残片。可吸饱了江宴的血液,又在被拉入幻境时被我以鬼气悄打入江宴身间,蚕食起江宴的血肉,如同一粒雪白微弱可怜的仙柳絮,被夏风荡起柔软身躯,寻到了某处可爱的土壤,刹那露出可怖的面目来——

细长有力的仙根汲取血肉营养,不会疏浅,只会根植的愈发的深。

江宴的打法愈发暴戾,将那女子的面庞打成残影,我便趁机将那面孔换为另一张,无声的看着锁片第二枝缠人柔弱的须根爬出空中,感受着疯狂的灵气,慢慢的拓印对面惨态。

我当时摸到那锁便在想,到底是如何汲取那奇异的记忆的?

萧宜当年在地府显得没事便要教我魔族的字迹,说是他可以死但魔字必须传下去,我记不清时没少挨他踹。

从此以后的每一个月沉日升的颠倒日夜,江宴永不能入睡。她阖眼便会是我曾经的死态,一遍一遍的哑着嗓,将她自己的面孔与我的面孔混淆,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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