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胡公问案

见嗣昭刀鞘带血,所有人都呆立在长亭,连王铮和徐虎都没想到,这王嗣昭泰然自若,神色如常,怎么看也不像杀人凶手,他若刀上有血,怎么敢交出兵刃让人验看。

安敬思当场变色,伸手就要拔刀,几个黑衣公人反应奇快,纷纷拔刀,刀尖直指这几个沙陀客商。陈娇娥吓的脸色惨白,手狠狠捂住自己的口唇,不敢叫出声来。

高文集一把按住安敬思,不让他拔出刀来,大声说道:“大郎莫要焦躁,拔刀就中了凶手奸计!”

安敬思勇武傲慢,但并不是莽撞无智之人,高文集这句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粟特猛士瞬间冷静下来。一旦与公人当场动手,那就再也洗不清罪名了,那可是太冤了。

王铮见这些粟特反应激烈,也吓了一大跳,这些云州来的部落胡可不是善茬,各个弓马娴熟,好勇斗狠,而且悍不畏死,自己可犯不上和这些亡命徒拼命。

见高文集还算冷静,王铮也伸手拦住公人,喝令收刀。

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王铮沉着脸对嗣昭说道:“郎君怎么说?”

嗣昭没有动,他冷静的说道:“我与张掌家萍水相逢,无冤无仇,我没有杀人的理由,这是有人陷害于我,还请王公明察。”

王铮沉吟着说道:“即便郎君刀上有血,也未必就是凶器,总要到凶案现场验看。”

嗣昭看了看高文集,沙陀军司仓佐默默点点头,嗣昭转头对公人们说道:“也只有如此了,我们跟你走。”

高文集说道:“如今并未确定我们就是凶犯,有病人随行,且请诸位放尊重些。”

王铮看了看高文集腰间印囊,拱手说道:“小的不敢无礼,一切只能由鄯阳县定夺。”

嗣昭缓缓说道:“若不嫌呱噪,还请将此案通报朔州司法参军蒋公。”

王铮沉吟着说道:“若按成例,县里有了定案判词才会呈报司法参军,但既然高公是在职官员,先通报蒋公也不为过。”他转过身,唤过一个公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公人点点头,退出长亭,翻身上马奔朔州方向绝尘而去。

徐虎不耐烦的说道:“都按你们说的办了,那就走吧。”

几个人鱼贯出了长亭,嗣昭怕陈娇娥受惊吓,低声安慰着她,拖在后面,徐虎按刀柄在他一侧,看着嫌犯都上了马,才最后跳上马。

沙陀人刚才还满怀希望奔向朔州,这还不到午时就摊上了人命官司,一个个十分沮丧。

回到河谷店,这里已经被黑衣吏包围了,严禁人员出入,张迪妻罗氏和8位伙计佣工都被拘禁起来,连这伙沙陀人一共三起客人,也被困在这里。所有人都有杀人嫌疑,但里中没有断案的权力,只能等着鄯阳县来人。

王铮只是把沙陀人分别软禁起来,禁止出入,但并没有人身禁锢,连兵刃都没有收缴,只是嗣昭的解甲刀作为证物,暂时由里正保管。

因为陈娇娥身体有恙,特允许嗣昭同室照顾,算是给足了情面,黑衣吏只是在房门外监视,并不入室骚扰。

二人在室内坐定,嗣昭已经冷静下来,他默默思考着昨晚的一幕幕,头脑慢慢有了几分头绪。

凶手必定是在餐饮中下了迷药,然后半夜入室,用自己的刀杀了张迪。可是张迪和罗氏是夫妇二人,在罗氏身边杀了她丈夫,为何罗氏没有发觉?就算当时睡的过于沉重,为何早晨起来还在从容结账,难道她没有发觉丈夫身亡么?

陈娇娥忽然扯了扯嗣昭的手臂,嗣昭抬头看着她,陈娇娥拿出纸笔,用石砚磨了墨,在纸上写道:有两个罗氏。

嗣昭吃了一惊,他仔细回忆,虽说早晨结账的时候光线很暗,而且罗氏还用黑缯包头,看不大真着,但确是罗氏无疑啊,他疑惑的看着陈娇娥。

陈娇娥又在纸上写道:昨晚罗氏,手有胎记如豆。

嗣昭凝神想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想来自己虽然年轻,总是个男人,哪有盯着妇人手看的道理。陈娇娥总是女人,女人看女人,自然是心细如发。

可世上绝无两个罗氏的道理,昨晚的罗氏和早起的罗氏,到底哪个是张迪妻?如果有一个不是张迪妻,那另一个忽然出现在河谷店,这就可疑了。

如果昨晚罗氏才是真张迪妻,又为何给自己下药呐?

两人写写画画,总是不得头绪,更让人不可理解的是,自己与这河谷店从未见过,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自己?

陈娇娥默默在白纸上写道:景教报复。

嗣昭轻轻摇摇头,知道自己要来朔州的人还真不少,木塔山的沙陀兄弟绝不会乱说,还有龙山寺的明慧大师,这是可以信任的人,绝不会乱说。云州的粟特胡商石重迁,和景教势不两立,没有出卖自己的道理。

他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有团崖山龙都洞的王彦伯道士,此人最是不知根底,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人,他若是和景教有牵连,自己要来朔州是藏不住的。

稍微一琢磨就能想通,自己身边有大石官员,若是莽撞杀害,只会给景教带来无穷麻烦。若是让自己吃上人命官司,等于是借官府的手收拾自己,而景教安然无恙,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报复办法了。

不过他现在被困在河谷店之中,什么疑问都法去查证,一切都只能瞎猜。

申时时分,鄯阳县尉胡聪来到河谷店,带着县司法佐和仵作等几个随从,先勘察了凶案现场,然后一个个讯问店中诸人,最后提审的是高文集和王嗣昭。

因为高文集是朝廷官员,王嗣昭是名门之后,胡聪很是客气,并未严讯,只是对食问话。已是掌灯时分,胡聪屏退左右,与高文集二人在灯下单独问话。

高文集和嗣昭详细说了昨晚的情况,胡聪沉吟着说道:“你们说的,与我勘问的大致相同,我自然相信你们无辜,因为你们没有杀人动机。

只是嘛。。。我验看了王郎君的兵刃,确实就是杀死张迪的凶器。

我还存着万一的指望,命仵作确定了死亡时辰,确定张迪是死于卯时初刻。邸仓马夫说,你们大约是张迪死后半个时辰之后结账离去,你们有作案时间。

无论人证和物证,都指向你们,我也不知如何给你们开脱。就算是司法参军蒋公断案,也不好给你们开脱,不知二位何以教我?”

高文集皱着眉头说道:“按断案的常规,谁从罪案中得到的益处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我们杀了人有何好处?”

胡聪摇头道:“张迪是孤儿,他死了,这河谷店自然就属于其妻罗氏,她当然有嫌疑。可据老嬷嬷和店里伙计说,她在寅时就起来操持店里,张迪被害的时候,罗氏并不在内寝。”

嗣昭问道:“这罗氏娘家还有何人?”

胡聪说道:“据里正和罗氏所说,她的娘家在朔州义诚里,也没什么人了,只有一妹。”

嗣昭心里暗暗心惊,她立即问道:“胡公,我能见见罗氏么?”

胡聪诧异的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嗣昭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早起操持店里的并不是罗氏,而是罗氏之妹,如此罗氏就有作案时间。”

胡聪苦笑着摇头道:“姐妹合谋杀人?郎君如何会有这等奇思妙想。。。”

嗣昭说道:“昨日罗氏给我们的饮食,有很多不知名的山菌,食用之后十分困倦,我没有上门闩就睡了,其实昨晚任何人都可以出入我的房间。

罗氏为何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为了用我的刀杀人,嫁祸于我,如此就有了一个可能。

今日早间,其妹出现在前厅操持店务,因为光线很暗,伙计和我都以为她就是张迪妻。而其姊悄悄进入我的房中,抽出我的解甲刀,然后回到自己内寝,趁张迪熟睡杀人,再从容把兵刃插回我的刀鞘。

如此罗氏就有不在现场的人证,而凶器就在我身上,我一早走的匆忙,天色又暗,没有仔细检查兵刃,最终由我顶罪。”

胡聪想了想,说道:“有两个漏洞,其一,河谷店不大,如果两个罗氏昨日都出现在店中,店里不可能无人知晓;其二,其妹为何甘冒大辟之刑,为其姊杀人?就算张迪死了,此店也属于张迪妻,与她夫家何氏无干,世上岂有如此凶愚之妇,情理上说不通。”

嗣昭说道:“胡公,小子绝不是胡思乱想。我的伙伴发现,昨晚罗氏手上有一个豆大胎记,而今早罗氏手上无有,恰恰罗氏有一妹,此事难道不可疑么?”

胡聪这下警醒起来,如果嗣昭说的是真的,那这罗氏的嫌疑可就大了,他立即吩咐耆户长徐虎把罗氏带来。

此时的罗氏穿着白色丧服,已经哭的梨花带雨,跪在下首,和普通苦主也无甚区别。

胡聪问道:“昨日你妹有没有来到店中?”

罗氏诧异道:“无缘无故,舍妹为何要来腊河谷。”

胡聪久久瞪着罗氏,神色不似作伪,良久才喝道:“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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