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摆酒宴客

嗣昭缓缓走出禅房,正好一阵风袭来,身上微微生寒。他没有瑟缩,而是仰起头,微阖双目,长长吸了一口气,似乎闻到了一丝春天的气息。

是啊,春天就要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在木塔山下,他的伙伴们应该开始准备春耕了吧,冬天损失了多少牛?又生了多少驼羔?秦老太君的咳症好些了?塞外的呼兰应该准备向夏窝子转场了吧,多久没有见到她了?云州的商贾朋友们,柜坊分号开到哪里了?

此刻,他无比想念他的小红马,还有那个倔强的马夫满都剌。

眉目清秀的知客僧无声的走过来,双掌合十,说道:“香积厨准备了斋饭,施主到客堂歇息一刻吧。”

嗣昭笑道:“罢了罢了,门厅里还有个糙汉,他可耐不得清寂,我还是把他弄走吧。”

知客僧也笑了,说道:“如此请吧。”

嗣昭跟着知客僧回到门厅,敬思正在嘟嘟囔囔的骂街,高文集把人家的客茶都快喝光了。

见嗣昭来了,敬思翻身而起,大声问道:“鸟南蛮儿,如何了?”嗣昭没有说话,先向知客僧客气的见礼告辞。

看着那僧人转身回了寺中,这才说道:“走吧,慧明寺的事已了,我们回太原。”说罢当先出了山门,两个伙伴只能跟着离开了慧明寺。

三人上了马,战马扬鬃长嘶,转蹄向来路而去。一路无话,午时时分,三人回到了福昌坊王邸。

郭崇韬匆忙迎上来,问道:“如何了?”

嗣昭说道:“一言难尽,不过事情大差不差,含玉大师是高僧大德,我的心胸可比不了。”

郭崇韬不明所以,只得陪着一行人来到嗣昭的东跨院。

嗣昭大步走进内寝,换了燕居服饰,回到厅堂,三人正围坐席上,聊的惊心动魄。他不满的说道:“你们这些鸟人,如乌老鸹一般,总是围着别人呱噪,片刻安宁也不肯给,你们这是要逼出人命不成。”

郭崇韬转头看着嗣昭,说道:“事已至此,总要有个章程,你什么也不说,让我等如何是好?”

嗣昭说道:“我也不知下一步怎么办,你们让我说什么?”

郭崇韬说道:“很快聂记就会打上门来,太原市井里,还有不知道多少人要找我们麻烦,我们总不能这么干等。”

嗣昭一屁股坐下,忽然噗嗤一笑,笑道:“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放心吧,聂记只会在潇湘馆备下酒宴,款待我等,敢在大石节度使门前闹事,活的不耐烦了么。”

高文集也担心的说道:“就算聂记不敢闹事,如何会乖乖听话?”

嗣昭淡淡说道:“因为他们只有听话一条路可走。”

敬思也少见的没有叫嚷,看着嗣昭问道:“那么聂记私钤又该如何?聂记没了那东西,怕是火烧屁股,自身难保。”

嗣昭没有理他,转过头对高文集说道:“老高,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这大寒的天气,我们在室中有火有肉,全靠外面的朋友风里霜里打探消息,我们才没有吃亏。我们不能忘了朋友的情义,我的意思,今日我在邸中摆酒,和弟兄们乐呵乐呵,你意如何?”

高文集为难的说道:“他们都是市井小人,如何能在邸中呱噪,怕是。。。怕是不合体统。”

嗣昭摆摆手,说道:“又不是在正堂摆酒,就在我这东跨院之中,大家饮酒为乐。我又没有入仕,还是个白身,结交几个市井朋友算的什么。”

郭崇韬犹豫着说道:“如只是在这东跨院,倒也无妨,可是这么多人,这厅堂也铺排不开啊。”

敬思不满的说道:“南蛮儿好容易干一件人事,偏生你们这些家伙规矩多,他们是市井小人,我等是塞下胡儿,谁比谁高贵了?借王仆射宝地吃一杯酒,能惹多大祸事!”

高文集摇头道:“若是你等宴请他们,我俩怕是真的不能与会。”

敬思喝道:“那就快滚,谁人请你来?”

高文集虽说是大石官吏,对这莽撞胡儿真有些畏惧。他要真挨了揍,嗣昭是绝对不会给他做主的,就算闹到沙陀军去,也占不到上风。塞下民风剽悍,和内地到底不同,力不如人就要服软,就算是官身也无用。

嗣昭淡淡说道:“我意已决,绝不更改,我们都不是什么贵人,厅堂坐不下就在庭中。升起铁锅大火,现杀肥羊,也冷不着什么。老郭,你下去安排羊酒,老高,你让徐蚱蜢和孙启旺去请人吧,一个不能少。”

邸中无主,嗣昭是三郎君养子,其实地位最高,他安排的事情就等于军令,谁也不能违背。当然要惹出祸事,被长辈责罚,那也是嗣昭一个人扛着。

高、郭二人躬身应诺,下去安排了。

敬思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月亮门,这才低声说道:“嗣昭,你这是要整治老徐么?也不用当着这么多人吧。”

嗣昭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申时时分,东跨院已经门庭若市,太原城各种奇奇怪怪的人物聚在这里,把粟特儿安敬思乐的开怀大笑。

庭中支起了一排大铁锅,沸水翻腾,烟煴弥漫,底下烧的火光熊熊。一侧的大树下,已经挖好了大坑,王邸仆役就在坑旁杀羊,随手就把大骨内脏扔到坑中,局后一体填满。丈许的案板上,利斧尖刀现切的大块羊肉扔到铁锅中,还带着血沫。

庭院正中,铺着厚厚的毡毯,毡毯上摆着一排排食几,食几上摆放了盐碗豉钵,酒斛木碟。谁要吃羊肉,就去拿了二尺漆盘,自己到铁锅中捞取。阶下摆着一排酒瓮,谁要吃酒,就自己拿着大斛去瓮中打酒。

整个庭院已经人声鼎沸,这些市井粗汉哪知士门礼仪,盘膝坐在一起,抠着足泥大声说笑,藏阄赌酒,不亦快哉。

堂上就不是一般贩夫走卒了,有不良人徐蚱蜢、孙启旺、杨辣五、奚彩山等人。

其余还有箍桶匠李幺公,他就是韩稳婆的男人,几年前,韩婆子帮着嗣昭和存璋,狠狠坑了仇人李炜一把。他还有一个职业,是西市一个小赌头,开局抽头的庄家。

还有东市酒仙刘白坠的族弟刘青升,靠他兄长的招牌骗吃骗喝。还有潇湘馆的门童云弄月,他其实也是东市最大的人贩子。

还有头面行的李丕亚,这家伙是个奚族人,靠打造妇人金步摇起家,有人说老李过去也是干的没本钱生意,现在偶尔也会干一票。还有沿街卖药的苏哈勒,无人买药的时候,也摇幡卖卜,在太原两市的深闺之中威望甚高。

稍微正经点的人物,也就是西市车马坊的赵三。赵家是河东最有名的车行世家,祖上是羯勒杂胡,老家却在泽州。赵三本有希望继承家业,却不小心偷了老父的妾室,被赶出家门,流落到太原西市。只是再无力经营车马坊,以加工轮辋为生,门下有三五个笨徒。

嗣昭的太原朋友,就是这些货色,也难怪老郭心有不满,老高不好意思。

敬思却与这些家伙颇为相得,几杯酒下肚,客人拘谨尽去,与敬思欢声笑语,好不畅快。说到兴处,敬思当即脱衣而起,与奚族力士李丕亚当堂角力,惹得满庭彩声四起。

李幺公当庭设赌,赢了不少钱帛。

因为敬思绑起一臂,单臂与李丕亚相扑,大多押李丕亚胜。设赌抽头,若押两边相当,庄家自然无利可图,只有大输赢,庄家才赚得多。

尽管李丕亚很勇猛,也没坚持一盏茶时分,最终被敬思单臂摔倒在堂上。这奚族汉子十分爽直,对敬思神力佩服的五体投地,满庭赢钱的人都振臂高呼,输钱的人也心服口服,若是单臂也赢不了,那只能怪自己瞎了眼。

李幺公精神大振,当即设投壶赌,满庭踊跃参与。

河东大匠赵三手上有功夫,尤其善于投壶技艺,初到太原身无分文,就是靠投壶本领挣出了本钱,从未遇到对手。

此次也是一般,就算别人愿与他赌,也是押自己输。如此李幺公无钱可挣,十分不满,安敬思也看的气闷,这还有何趣味。

那赵三确实厉害,说贯耳就贯耳,说骁反就骁反,不仅指哪投哪,投中之后箭杆还能弹回来,接在手中,他自己可没那本事。

他忽然想到了嗣昭,这让他眼睛一亮,放下酒杯,敬思大喊道:“让嗣昭和赵三对赌,我押50文,赌嗣昭胜!”宾客正当气闷,见有人愿与赵三赌赛,都振奋起来。

都知道大同军的大力郎君,太原点青郎也败在他手下,但谁也没见过他的身手,现在有一个机会一睹风采,都大声哄嚷起来。

嗣昭笑道:“既然如此,就与诸君一戏,以为笑乐。”

满庭轰然叫好。

敬思大叫道:“入娘的!壶太近,如何看得出艺业,把壶摆到门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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