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萨尔浒城, 又赶了一天的路，天光蒙蒙亮的时候，薄雾渐渐淡去, 他们终于到了建州。
东方的一抹淡红色, 将整个天际晕染开来, 太阳奋力往上一跃, 完整露出了全貌。
佟子衿叫崽崽们起来看日出, 顺便让他们感受一下, 小学生被五百字作文支配的恐惧。
介于他们年纪小, 能写出来就算通过。
佟养性不拘小节地打了个哈欠:“好美啊！”
褚英揉了揉眼睛，泪汪汪地念道:“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虽然这里没有江水, 好歹是他记住的，描写日出的诗词。
不像佟养性, 学了十几年汉学, 依然这么的没有文化。
佟子衿只是夸了夸崽崽, 没瞧见其他几个弟弟的眼里充满了羞愧。
舒尔哈齐和额亦都对视后, 一齐低下了头, 庆幸自己没插嘴。
现在不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的年代，不出意外，弟弟们将来都是要带兵打仗的。
先学文化，再学兵法，才更加的顺理成章。
枪杆子里出政权，毕竟要在特殊时期才能维持下去。
放目远眺，是三四层楼高的建州城墙，守城士兵的影子从小黑点逐渐放大, 变得清晰。
瞧见舒尔哈齐和额亦都，士兵才打开城门，放车队进入。
他们也告诉了佟子衿，城里按照圆形划分三个区域，她们一家住在最中心的地方，也就相当于北京的皇城根下。
像爱新觉罗的族亲们，则是住在中间的一圈，寻常百姓就住在最外面一圈。
进城的时间尚早，家家户户还没有灶烟升起。
一撩开车帘，就瞧见努尔哈赤等在门口，他刚练了拳脚，额头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
佟子衿掏出帕子想给他擦拭，就听见东果甜甜地喊了声:“阿玛！”
孩子并不能成为父母的调味剂，有时候反而是一种阻碍。
不过，也不至于吃上闺女的醋，她怀里也还有另一个崽崽呢。
一人抱了一个往院子里去，怎么也是个城主夫人，相信不会住得太差。
黑色匾额上书着“城主府”三个烫金大字，似乎有一定的年头。
三进三出的庭院，虽不如佟家那般宽敞，
也是普通人一辈子渴求的大宅子。
比不了江南的园林，也别有东北特色，比如窗户上贴着的剪纸门神，厨房檐上挂着的干菇腊肉，院内水缸蓄着的清泉活水。
比起辽东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是很有家的感觉。
才进院子，就见呼拉拉跪了半个院子，从随从到婢子，恭恭敬敬地扬声请安:“欢迎城主夫人。”
旁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唯独佟子衿眼睛跳了跳，建州的规矩，这么大么？
仿佛一下子跳过了封建社会，进入了奴隶社会。
就……挺不习惯的。
不是所有人的膝盖下都有黄金，但是直立行走还是有益于社会进步的。
“都起吧，往后行礼就好，不必再跪。”
努尔哈赤闻言没说什么，牵着她进了正厅。
彻夜赶路难免饥肠辘辘，这会儿也到了该用早膳的时候。
三兄弟住这儿的时候，怎么将就怎么来，但妻子儿女都搬了过来，自然不能再糊弄下去。
烧火做饭的婆子都有，也不知道佟子矜是否吃得惯。努尔哈赤惴惴不安，总担心委屈了她。
山珍海味不见得顿顿都有，煮饭口味也勉强能做得个咸甜适中，但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哪里是现在能比较的。
他心有沟壑，却只能无言，从一介白身拼杀到现在的建州城主，权势、地位、奴仆……都会有的。
白粥配上小菜，豆浆和豆花一人一碗，卤汁和白糖分置碟中，包子、饺子、馄饨、面条洋洋洒洒摆满了整张桌子。
不是一般的丰盛。
佟子矜夹了个肉包子，就着白粥吃了半碗，味道就是普通人家的手艺，但分量是真的不小。
不拼造型拼分量，东北人的实在，她见识到了。
不过豆花她要吃加糖的。
咸豆花什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尝试的。
“额娘，你浪费粮食。”褚英忽然抬头，就看见她停了筷子，白粥和豆花都剩下半碗。
想起前几日背诵的“粒粒皆辛苦”，不免忿忿地皱了皱眉。
小人儿不大，但是心思不浅，这是怪她没有以身作则呢。
佟子矜也很为难啊，这里的碗不是圆乎乎的那种小饭碗，全都是喝酒用的大海碗，撑死她也吃不下那么多。
我也不想吃了。”东果撅噘嘴，对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有点嫌弃。
葱姜蒜切得并不精细，一口下去还能嚼出姜的味道来，她不喜欢。
但是额娘不让浪费粮食，她还在卖力气地小口小口送。
佟子衿愣了愣神，没办法又重新拿起汤匙。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她的确应该言传身教，做个表率。
那粥熬得浓稠，一粒米能膨胀出三倍大，都快赶上饭扛饿了。
真不能怪她吃不下。
只是还没等碗端起来，一只大手就覆上了她的碗口。
话都来不及说，努尔哈赤已经干了半碗，抿了抿唇，又接过她剩下那碗甜豆花。
“我自己来吧。”吃剩饭的问题倒是不大，只是在座的各位，就没有能接受甜豆花的。
甜咸之分，在家里划开了明确的界线。
以佟子衿为代表的，一人甜党，和剩下所有人团结一心的，北方咸党，发生了并不激烈的斗争。
“没事。”努尔哈赤看她一眼，端过那半碗豆花，加了浓浓的一层卤汁，甜咸搅拌在一起，囫囵下了肚。
她忙送上一杯温热的蜜水，冲冲口腔的怪味。
那种奇怪的甜咸组合，想都不能多想，头皮都忍不住跟着发麻。
这比上刀山下火海，要来得实际的多！
嘴上说着多爱你多爱你的男人，让他接受你奇奇怪怪的喜好和口味，就像要杀了他一样。
说实在的，还不如个棒槌。
“阿玛，还有这个！”东果自作聪明地伸伸手，想递上自己吃剩下的包子，却见额娘含了含笑，“阿玛也吃不下啦~”
闺女就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那种人，明明手里的包子还没吃完，就想再来一碗小馄饨。
虽然肉包的味道的确不那么太好，但自己的选择就得坚持到底。
东果气鼓了小脸，转圈看了看四周，趁着弟弟埋头吃的时候，一把丢进了他碗里。
佟子衿有心说她两句，却见褚英看都没看，吃进了肚子，末了又道:“姜有点辣。”
崽崽心挺宽的，这是不是挺值得骄傲的？
但是，欺负弟弟可不算英雄好汉。
努尔哈赤若是一味地宠着闺女，就很容易伤到褚英。
好家伙，代善还没来呢！
到时候三
个崽崽一起闹，哭的人可能是她。
果然还是独生子女最好了，家里孩子一多，头都跟着大起来。
一顿饭后，各自回房歇息。
努尔哈赤有心拉着佟子衿转上一圈，奈何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只能放人回去补觉。
熬夜赶路的反噬就是需要倒时差，虽然她是在马车里的那个，也还是没什么精神头。
这一觉到了午时还没起，厨房的婆子来问有什么想吃的，门房伺候的忙找了小婵出来。
她收了收哈欠带出来的眼泪，缓缓道:“夫人想吃麻辣拌。”
还没到抚顺的时候就在念叨麻辣拌，人到了建州怎么也得吃上一顿。入乡随俗，想不到这二十年的北方养育，终于让她爱上了麻酱！
“何为麻辣拌？”厨房的婆子挠挠头，满脸疑惑。
她做得一手好面食，寻常的炖菜、炒菜也能做个七七八八，但是麻辣拌是个啥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听说城主夫人是千金大小姐，喜欢吃的用的，她们上哪儿知晓去！
可她连人带身都卖给了城主一家，若是伺候不好，怕不是要问罪。
这厢正忐忑着，就听见小婵脆生生道:“这做法才简单呢，青菜叶子、炸丸子、豆泡、豆皮过水沥干，再加上糖醋、孜然、花生碎和辣椒油一搅拌就成了，不需要费什么工夫。”
婆子傻在原地，根本想不到城主夫人要吃这个。
早上的包子不得她意，既没有挨骂，也没有被罚，她寻思多问问夫人的口味，结果就吃这个？
小婵掏出一把金瓜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夫人是个和善的，但是你们若是心眼多了，也别咱们不留情面。”
佟子衿初来乍到，自然要立威。
只是她素来不爱管家，也不爱管闲事，索性把这些小事風雨文学得就是这一出。
若是真碰上哪个不服管教的也好，做个杀一儆百的案例来，看谁还敢出头。
“奴婢们不敢，全听夫人吩咐。”
黄婆子安祥恭敬地行个礼，收下了小婵给的金瓜子，面皮上绷得紧紧，努力不让自己的手颤着。
小婵点了点头，又交代了蛋挞和奶油蛋糕的做法。
从辽东来的煮饭婆子没出过远门，这一路折
腾憔悴得不成样子，夫人大发慈悲让她好生歇上半个月，不然也用不上折腾这黄婆子。
在小婵出去的时候，佟子衿就醒了。
听见她交代蛋挞的做法时，就想起了电动打蛋器这东西，处理鸡蛋液最是麻烦，折腾两刻钟的工夫，胳膊都得抬不起来。
生怕婆子们误会她折腾人，忙告诉小婵，她不着急要这个。
更何况奶油不是今天就能弄出来的，得将牛乳静置，有了奶皮子之后再进行捶打、搓揉，这方法产出的奶油少之又少，而且颇费时间。
那就……让康熙多等两天吧。
谁让好饭不怕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