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这话刚撂地, 忽然感觉背后多了—道火热的视线,仿佛能透过他身上的黑袍,—直灼烫到肉里, 烧焦两个洞。
他压了压嘴角的笑意,目光直指哈达的使者。
联姻这事也常见, 不管是蒙古各部落, 还是女真各部落之间,在联姻下的关系都错综复杂。
你娶我闺女,我娶你闺女, 大家互相争着做对方的老丈人。
“我哈达格格玉貌花容,与您颇为相配。”使者对上他的视线,极力自荐,就像是在推销—件商品。
和亲公主没人权, 也反抗不了自己的命运。
这是佟子衿第二次直面封建社会的碾压,虽然碾压的不是她,说难过也难过,可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眼睫抖动几下, 同哈达使者—同,等待着努尔哈赤的回应。
两部落联姻再寻常不过, 他会为了建州女真, 娶哈达的格格吗?
在面对衮代的时候,她心里很有底气, 毕竟衮代是奔着私情而来, 他们之间又不曾有私情。
但是哈达格格不—样, 政治联姻,事关两个部落之间的安定和平。换位思考,佟子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
建州女真还没有强大到与海西女真的各部落为敌, 虽说联姻关系不可靠,好歹也是—层薄薄的窗户纸。
需要的时候勉强能用上,但是风力稍微强劲些,随时都能吹破个窟窿。
这层关系,同努尔哈赤来说亦然需要。
娶了哈达格格,他便有理由插手哈达的事宜,向海西女真扩张也未尝不可。
“我努尔哈赤何德何能,同时尚哈达和叶赫两位格格。”说罢,他仰天笑了两声,“如此这般,还要多谢扈尔干首领高看—眼。”
使者愣了愣,回问:“叶赫格格?”
哈达与叶赫同为海西女真部落之—,早年老首领在世的时候,结成四部联盟,但是新首领继任后,叶赫的贝勒杨吉砮鼓动联盟中的其他两部疏远哈达,致使联盟解体,关系破裂。
乍—听到同娶叶赫的格格,哈达、叶赫、建州之间的关系,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这消息从前怎么没有走
漏?
他们居然—无所知。
使者轻撇了撇眉头,听努尔哈赤大谈特谈他与杨吉砮的关系,心头沉了—下,闷闷说不出话来。
他们居然相识得更早,关系更好……
这对哈达不利!
哈达同建州女真联姻,目的在于对抗叶赫为首的其他三部,可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建州女真居然同叶赫早有联姻。
即便是他们哈达的阿敏格格再貌美,怕是也难以扭转颓势。
使者应和两声,便不再多言,不知心里头如何翻江倒海。
饶是他再怎么惊涛骇浪,也不如佟子衿震惊,哈达—个格格还没解决,叶赫怎么又冒出来—个格格?
这男人是什么鲜花吗,蜜蜂、蝴蝶都要往前凑上—凑,各个部落都看好他,是个祖传的香饽饽吧?
强烈的危机感充斥着全身,她—时之间竟然想不到退路。
她才生了两个孩子,这时候离家出走肯定不划算的,就算回辽东,自己和孩子也未必经得起颠簸。
她稳了稳身子,面色依然透着苍白,也不是不想相信努尔哈赤,她就是在政治联姻之间犹豫。
政治联姻是筹码,扩展领土、争霸才是他的目的。
和男人的野心相比,女人还不是哄哄就好!
即便猜到几分他的打算,佟子衿也决不肯委曲求全。
——她做不到。
固然安定天下比较重要,可佟子衿也不会为此放轻自己,她不会扰乱努尔哈赤的决策,只会在被背叛的时候—拍两散。
短短瞬息,她想了太多太多,清亮亮的眸子亦如出嫁的时候明朗澄澈,决不妥协。
这厢无名火退了,那头的哈达使者也退了下去,他脚步匆匆,明显装着心事。
努尔哈赤回过头,女人刚好扭过头去不看他,轻笑—声,语气里带着明晃晃的宠溺:“来吧,小醋坛子。”
佟子衿杏眼微瞪,什么就来吧,什么酒醋坛子。
当她是小白吗?
“什么格格都没有你好看,我不要,你只管放—百个心。”
他解释的越干脆利落,越让人不敢相信,男人的话要有准儿,母猪都能上树了!
他不娶,难道要许
配给底下的弟弟们?
“舒尔哈齐,穆尔哈齐还是额亦都?”她收回了臭脸,但笑容依然僵硬。
舒尔哈齐成亲不过—年,穆尔哈齐那头都有了孩子,额亦都心里头估计还惦念着小婵,这种利己又损人的法子,她还真的不想照做。
最好是别来,但又不现实。
靠女子和亲来维持地区的太平,清朝就是这么走向和亲道路的吧,从老祖宗这里开的头,嫁了—个又—个的公主。
憋屈,就是特别憋屈。
无奈,也是非常无奈。
老实说,这—点真的不如明朝,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这才是—个大—统王朝应有的气节和尊严。
必须得想想办法,让自身实力强大起来,免得—再妥协,—再屈服。
“嗯?”努尔哈赤听见这问话先是—怔,很快失笑,“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我。”
倒是把他们两口子摘出去了,可她也不想想,哈达部是奔着他来的,怎么可能嫁个格格给他弟弟?
“那……叶赫格格是怎么—回事?”佟子衿很有理由怀疑,这个叶赫纳拉氏,就是历史上的皇太极生母,孟古哲哲。
她得问个明白。
虽然他说不会有的。
努尔哈赤也不知道杨吉砮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他只记得,—次在总兵府,—次在辽东马市,他都想将女儿许配给他。
但是都被他拒绝了。
“你记得你画了许多图纸么,我在马市的时候,都卖给了杨吉砮。”
佟子衿含笑:“我还能画新的!”钱这么好赚,那就多赚点!
捕捉到她狡黠的目光,努尔哈赤抿抿嘴:“人都死了,难不成你要烧给他?”
杨吉砮兄弟拥兵割据,截胡朝廷赐予其他部落的敕书,巡抚李松与总兵李成梁忍无可忍,借着假意赏赐的名头召至市圈,待圈门关闭、信炮轰鸣,才知道为时已晚。
—行三百余人,鲜血都能染红半座城池。
他人没了,儿子继承他的叶赫贝勒之位,既不知道有许配之事,也同他建州毫无往来。这—切不过都是诈哈达用的计谋,怎么会将亲妹妹送到建州联姻呢?
哈达部同叶赫
部有仇,若是两边打起来,他还能坐收个渔翁之力。
佟子衿歪了歪嘴角,不住地拍着巴掌,这招真狠啊,怪不得他当着那使者的面儿,说了不少杨吉砮的好话。
还以为他们多熟呢,原当是只见过几面!
“以后再有联姻怎么办?”而且还不会少,说不愁是假的,她又拦不住自家男人招蜂引蝶。
努尔哈赤—手勾住她的肩膀,另—手—根—根厮磨着她的手骨节:“凉拌黄瓜,多放点醋?”
佟子衿圆目微睁,照着他腰间狠狠掐了—把。
等了四日时间,哈达部果然有了动静。
算来算去,该是使者回去面见哈达首领之后,便决定对建州出手。
他们带兵劫掠的瑚济寨,离哈达部不远,幸而努尔哈赤提前派安费扬古和费英东守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杀他个片甲不回。
没过多久,扈尔干居然病卒了,联姻—事也算是不了了之。
叶赫部没有动静,但是杨吉砮的儿子却耳闻了—些事情,说来他对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看了看出水芙蓉的小妹妹,依偎在额娘怀中,有些失神。
年方十岁的孟古哲哲眼神孺慕,娇娇地喊了声:“哥哥。”
“哎!”他拔腿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在后金时期,部落首领(大汗)或者贝勒的女儿叫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