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凡的年过得不怎么顺心。
以往过年吃团圆饭，她只需到点出现、扮演好小透明的角色即可，说不上好与不好，但安凡很自在。
今年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不止爷爷奶奶的态度有转变，就连几位伯母也对她关爱有加。饭桌上，问起她的专业，问她什么时候毕业，事无巨细到安凡怀疑是不是要帮她安排相亲。
小时候的安凡是很渴望这种关爱的，但那时候所有人都围着姐姐打转，她羡慕且嫉妒，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被所有人关注，但她如今真正得到了，似乎也没感觉有多幸福，她甚至有点烦恼。
被这么多人关注，就意味着没一点自己的时间。过年这几天，安凡陪着堂姐逛街、陪着伯母打麻将、陪着姑姑串门，都没时间陪凌染聊天。
好几次，凌染的消息发过来又撤回，安凡都没时间配合她演一出钓鱼执法。
好在凌染也很快意识到这种方式不奏效，改发消息为打电话，每次电话铃一响，安凡都觉得是天籁。
安凡握着手机，和一众伯母姑姑堂姐解释完，麻溜逃离关爱现场。
这期间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以至于安凡电话一接起就听凌染问：“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安凡语气里透着开心：“刚刚在和姑姑她们打麻将。”
“她们打麻将怎么总找你？”这已经是凌染第三次听到这个理由，她甚至要怀疑这是不是安凡不想接电话找的借口，但她又不相信安凡会不想接她的电话，所以这不是借口。
安凡欢欣道：“跟你说了啊，我在家很受欢迎的，她们有点什么活动都喜欢叫我参与。”当初撒下的谎，莫名又成了真。
凌染没吱声，安凡例行一问：“找我有事吗？”
但凡凌染主动打电话给她，总会找一个明面过得去的理由，安凡不想拆穿，她就喜欢听凌染编借口。
很快，凌染开始了，她说：“黎汐回了，还带了她家乡那边的特产，有你的一份，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回？”
原来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安凡藏着喜悦，波澜不惊回话：“给我留着吧，我暂时回不来。”
凌染追问：“大概什么时候？那东西容易坏，回不来不如转送给其他人。”
安凡继续波澜不惊：“是什么东西啊？”
凌染停顿几秒，大概想一个借口的时间过去，她说：“酱菜之类的。”
安凡差点笑出声来，她忙说：“我看看吧，待会儿答复你。”
挂了电话，安凡独自闷着偷笑。
陆昀说得果然没错，凌染就是典型的死鸭子嘴硬，逗凌染就如同撬死鸭子的嘴，趣味无穷。
安凡准备初六回去。
但为了给凌染一个惊喜，安凡什么都没说。
被强行关爱的生活安凡受够了，之所以会突然关爱的原因，几天下来她也基本摸清。
她算是跳板。
以前几家人关系是不错的，但因为安清漪生忌去墓地过生日一事，亲戚中曾有他们一家给死人过生日瘆不瘆得慌的话传出，他爸妈直接和一众亲戚拉开距离，即使明面上的交往还在，但总归没以前那么亲近。
于是各种叔叔伯伯找上她，想要靠她来拉近几家人的关系。
被迫成为工具人这事安凡不怎么在意，但她想说的是这对象完全找错了啊。
她为了凌染和父母断绝关系，几过家门而不入，前段时间才说得上稍微缓和，靠她能拉近什么关系，没准她和父母的关系还不如一众叔叔伯伯来得亲近。
于是安凡毫无负担地、心情愉悦地在初六踏上了回海城的路。
抵达海城高铁站时已经下午五点。
当安凡在出站口踌躇不定时，她终于明白想要给惊喜的心是好的，但更重要的是她要知道凌染的位置。
凌染能去的地方太多，晚上能住的地方也不少，要找准一处地方藏着给凌染惊喜宛如大海捞针。
安凡只得放弃，改在高铁站给凌染惊喜，她给凌染打去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听到那端凌染的声音，安凡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问：“你在干嘛？”
凌染言简意赅：“开车。”
“啊，”安凡说：“那我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你开车？”
“蓝牙。”
“噢，”安凡抿抿唇，找了个角落坐在行李箱上，瓮声瓮气地说：“那你猜我在干嘛？”
凌染从电话里听到一丁点细微的站台播报声，心蓦地一紧：“你在高铁站？”
“你知道？”安凡很惊喜，她还真没想好如何让凌染来接她。
“在那儿等我。”“是谁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但电话已经被凌染挂断，安凡想着刚才那道意外响起的年轻女声，莫名有些紧张。
是她听错了吧？会这么狗血吗？
她上赶着来给惊喜，结果凌染正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理智告诉她如果凌染在偷情，那她不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接她的电话，但安凡还是惴惴不安，万一呢，以凌染那性格，只要她不在乎，那她和别人上床的时候接她电话都有可能。
凌染开车过来用了多久安凡就紧张了多久，她甚至一度想再给凌染打个电话确认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但最终还是理性战胜了感性。
出站口，安凡等来了接她的凌染，以及她身边的小美女。
小美女扎着青春无敌的马尾，满脸的胶原蛋白，骑士靴和紧身裤勒出一双修长的腿，步履间很灵动，看着年龄不超过十八。
安凡更紧张了，她想她当初是不是也这模样，稚气未脱却又朝气蓬勃跟在凌染身边。
安凡紧张得都迈不开步子，只能攥紧手里的行李箱拉杆，等着凌染和她身旁的小美女走上前。
凌染看着她，问：“惊喜？”
安凡机械点点头。
她快要分不清这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叫人。”凌染亲昵拍了拍那位小美女的头。
安凡一窒，听她甜声道：“姐姐好。”
……姐姐吗？
也是，她不再是活力满满的十八，被叫一声姐姐实属正常。
只是这声姐姐始终有种扼人咽喉的窒息感，安凡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听凌染纠正她：“叫什么姐姐，叫阿姨……算了，叫姐姐吧。”
小美女据理力争：“就是啊，这么年轻不叫姐姐叫什么，你不能因为你是姑姑就不让我叫她姐姐啊。”
霎那间，窒息感消除，新鲜空气又一齐涌入安凡的鼻腔，安凡盯着那言语皆娇俏的小美人，极缓慢地眨了眨眼。
“凌云，我侄女。”凌染介绍的同时，小美女对她甜甜一笑。
安凡融化了。
上车时安凡硬被凌云拉到后座进行美好交流，她很激动地说：“姐姐你是我姑姑女朋友对不对！”
安凡迟缓点了点头。
她为自己刚才误会这两人关系而尴尬，幸好没说出口。
“就知道！”凌云依旧亢奋：“刚才接你电话，别看我姑姑才两个字两个字地说，她表情别提多荡漾……”
“闭嘴。”凌染说。
凌云偏不闭，她继续说：“一听你在高铁站更是了不得，好家伙，直接把揽胜开出了飞机的架势，我都被带飞好几回。”
凌染只好对安凡说：“别听这孩子瞎说。”
“我才没有瞎说！姐姐你信我！”凌云牵起安凡的手，本想诚挚允诺一番，重点却一秒跑偏：“姐姐你手好软！”凌云愤愤摊开自己的手心，伸给安凡看：“不像我，整天握笔，手都糙了。”
这思维实在跳跃，安凡完全不知所措，只好顺手捏捏，她觉得很软，还想再捏捏，听凌染开口：“别理她，刚从补习班接回来，正不满呢，这孩子高三，压力大，遇谁都发疯。”
“你才发疯！你全家都发疯！我不就拉个小手吗，你至于这么说我吗，小气吧啦！”
凌染很淡定：“我全家包不包括你？”
“哼！”凌云气得直接踢了驾驶座的座椅一脚，吓了安凡一跳。
一路到吃饭的餐厅，安凡都在听两人斗嘴，这其实是个挺新奇的事，因为她从没想过凌染会斗嘴，即使凌染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招制敌。
这样的凌染很鲜活。
安凡莫名的，很羡慕这位小侄女。
安凡正想单独找机会和小侄女聊天取取经，很快机会就来了，凌染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貌似有什么紧急事务要处理，她去到旁边的包厢接电话。
等饭菜上桌的间隙，安凡拿茶壶给凌云倒水，刚想讨教，听她开口：“姐姐我知道你！”
安凡有点惊讶：“凌染和你提过我？”她简直不敢相信。
“提过啊，早就提过了！”凌云很兴奋：“我初二那年吧，突然有一天我小姑和我说她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了！后来还给我看照片，那个人就是你，一模一样。”
原来提的是安清漪。
安凡此时不知该不该庆幸她和姐姐长得像，毕竟这避免了凌云的尴尬，一个人尴尬总比两个人尴尬好。
许是看出安凡表情不对，凌云继续道：“是真的！你别看我小姑那样，她真的很喜欢你，这都多少年了啊……”
服务员适时送上做好的菜，安凡不愿胡思乱想，索性帮着布菜，突然听小姑娘惊喜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是国庆，你们是国庆那时候碰面的吧？！”
“国庆前两天我发高烧，在家休息没上学，小姑来看我，顺便和我说了这件事！”
“是九月……”小姑娘努力回想，安凡还在端菜，突然听她道：“九月二十七！”
砰的一声，安凡手里端着的那碟菜砸到了桌上，碟子踉跄几转，溅出大半的汤汁，原来干净的桌面瞬间一片狼藉。
“姐姐你怎么了？”凌云担忧看过来。
安凡手还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她怕吓到小姑娘想握起来，但怎么握也握不住，索性揣进口袋里。
她想，原来是九月二十七。
那个凌染总是会变得很特别的日子，原来是她和安清漪初见的日子。
多么美好的一天。
凌染动心的第一天。
那么在这令人怦然心动的一天里，她施加到自己身上的残暴又是什么？
泄愤吗？
初恋过世，美好不再美好，所以替身要承受的，只有美好破碎后的不堪。
安凡想，或许她在意的不是这一天，而是年复一年的这一天。
凌染分明就记死了这一天。
她甚至规律到，在每一年的这一天，都要粗暴对待她这位肖似初恋的替身，以此来发泄心中对初恋死去的愤懑和不满。
那么，她算什么？
安凡想，在凌染那儿，我曾有一天、一小时、或一瞬间是安凡吗？
还是，永远只顶着一张脸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