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曾经的美好时光

没过多久,楚昊洋又带着冠军出来了。他已经换了身家居服,手里还拿着个飞盘,冠军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兴奋地直晃尾巴,脑袋一路跟着飞盘转,早已跃跃欲试。

楚昊洋停在离花树不远的草坪上,捏着飞盘朝冠军挥了挥,突然用力掷出,飞盘“咻”地朝远处飞去,楚昊洋一指飞盘运动的轨迹,简单明了地下令:“冠军,上!”

冠军听到指令后腿一蹬,如离弦之箭般疾窜而出,半道随着飞盘的转向也一个漂亮的漂移,盯紧目标紧追不放,在飞盘完成一个抛物线运动后即将下坠落地时,冠军猛地一个跃起,高昂脑袋四肢腾空,再一个潇洒利落地着地,飞盘已经到了它嘴里。楚昊洋拍了拍手对它表示赞扬,冠军叼着飞盘快速返还,一个眨眼间已回到主人身边,湿漉漉黑漆漆的小眼睛望着主人,狗嘴使劲朝主人手边挪,讨好地将衔着的飞盘往主人手里递。

楚昊洋一把揉乱了它脑袋顶的长毛,接过飞盘,也不嫌弃上面的可疑水渍,又一个远抛,将飞盘扔了出去,冠军吐着舌头哈着气拔腿狂追,在飞盘转弯后跟着脚下一拐又是一个漂亮的回旋,瞬时腾跃而起,身上的长毛在风中轻荡,划出一道流畅的线条,而它已在半空中咬住飞盘帅气地落地,再毫不停顿地乖乖回到楚昊洋身边。

它肆意奔跑的身影,已经完完全全摆脱了还是幼犬时体弱跛腿的缺陷。

陈河杞坐在树上,看着树下的他们,一些曾刻意要遗忘的东西,突然再度浮现,这才察觉,原来一切仍清晰如昨日,甚至连一些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的细节。

曾几何时,周末闲暇之余,天气好的时候他一直喜欢坐在树下的白色藤椅上,一边看看书,听听歌,或者准备准备水果茶点,一边瞧那人得了空或兴致上来后在草坪上跟冠军比赛跑步或玩飞碟。可大多时候还是他带着冠军玩耍,那人则拿着资料坐在旁边翻阅查看。间或两人抬头望向彼此时,交汇的视线里会心一笑,那个时候,心头是满溢的幸福满足。有时一方累了伏桌小憩时,另一方会拿出毛毯轻手轻脚搭在对方肩上,而玩累了的冠军就趴伏在他们脚边,静静安睡,时而察觉动静懒懒掀掀眼皮瞧他们一眼,看到他们都还在,便又闭眸径自睡去。

有时他们两人也会一起逗弄冠军,他和楚昊洋分别站在相反的两个方向,中间隔着十几米距离,他呼唤冠军,等它快跑来时,对面的楚昊洋也呼唤冠军,等它歪歪脑袋又跑过去后,他又接着呼唤,就这么让冠军来回两头跑。等它终于察觉不对歪着脑袋左看看他右看看楚昊洋,然后停在原地不动了,任他们再怎么呼唤它都不高兴搭理他们时,他们又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零食引诱它,让它继续忙忙碌碌地两头跑,甚至他们还分别作势要往两个方向离开,惹得冠军不知所措着又心急又不解地一会朝他走几步,一会又回身朝楚昊洋走几步,接着复又折回来,前爪抬起又放下,最后踌躇地原地踏步,向右看看这个向左又看看那个,呜呜不已,不知该怎么办。

看它呆头呆脑的样子,他们两人却没心没肺地兀自哈哈大笑,可笑过后又因为它呜呜的可怜无助样,舍不得地同时回头跑到它身边,又是摸头又是揉耳朵又是顺背毛,最后反把它撸得舒服地直接躺倒在草坪上,翻出肚子惬意地半眯着眼睛同时享受两位主人的亲密爱抚。

也有那么一段时期,那会冠军才几个月大,还是个连走几步路都会晃几下的体弱幼崽,他们两人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看着看着就径自开始胡闹着玩起来,一个不察冷落了冠军。每当这时,这崽子便会不甘寂寞地跳上沙发硬挤入他们之间,四只小肉垫在他们身上来回踩踏,吐出小舌头对他们乱舔一通,如果这个时候还无视它,它就会蔫坏蔫坏地叼住他们的手指轻轻磨牙,而且一根接一根换下去,不甘寂寞地处处昭显存在感,还时不时在他们身上来个跳跃大转身,再换个方向换个人故技重施。起初它不过小小的一团,双手一捞就能捧起来,踩在身上也就忍了,左右没多少分量,到后来都长到五十多斤重了,还这么心大地一个抗议就跳上来压人肚子上,被压的倒霉鬼嗷嗷惨叫,半条命都快去掉了,另一个人赶紧手忙脚乱地将那作死不偿命的混球掀下去,还要防止它再次跳上来造成二次伤害,深深感觉养条狗完全不比养个小孩轻松。

其实这也就罢了,最痛苦的还是它整一个坑主人专业户,偏偏还不自觉,跟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似地非时时刻刻追着他们跑,一刻不看到都不行。那会他们都二十来岁,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总有磨枪擦火的需求,便要想方设法避开那头粘人的崽子。神奇的是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那让人不省心的小混蛋总能找到他们,不管是日月星苑,还是外面花园,甚至泳池,有时实在没办法了他们只能缩进卧室关起门来,结果那崽子就使劲挠门,两方拼毅力的结果是,人类完败。崽子锲而不舍、永不言退的精神,分分钟让他们从热情如火降温到状如平常,非闹得他们不得不开门放它进来,放弃某些成人游戏,改为带着它一起玩纯洁友爱的人犬互动游戏。

最无语的是,难得两人一起午睡,睡前冠军还待在地上自己的窝里,正好好晒着太阳打着盹,结果午睡醒来却发现迷迷糊糊中亲吻自己的、和自己反吻回去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另一半,而是冠军这条蠢狗的乌龙!这混蛋又趁着他们熟睡后自说自话地跳上了他们的床!往往犯乌龙的人目瞪口呆地僵化在原地,犯乌龙的狗呼哧呼哧黑眼睛里全是兴奋,而看乌龙的人捶腿笑倒在床上差点岔了气。后来直到冠军慢慢长大,不再那么缺乏安全感了,也逐渐能领会他们的意思了,才总算让两人喘了口气。

陈河杞回忆着回忆着,不由自主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那个时候,一切是那么美好。落英缤纷的紫色花雨下,两个人,一条犬,仿佛就是天地间的唯一,仿佛会就此天长地久……

此刻陈河杞居高临下望着玩飞盘玩得不亦乐乎的一人一狗,心里居然很平静,也不再有嫉妒。他甚至觉得即便现在玩耍的人再多出一个来,也不会再打乱他的平静。

也许是认命,也许是美景的洗涤,又也许是之前想起的关于紫树和枸杞老树的感悟,至少这一刻,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某种升华,本着旁观者的冷静和自持。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

下面他们玩了很久,冠军已经开始有点喘气了,口水一路滴了不少,却还是兴奋地不行,最后甚至一个飞扑将楚昊洋扑坐在地上,尾巴左右晃个不停,两只肉嘟嘟的前爪搭在楚昊洋胸腹,歪着脑袋瓜子小心翼翼地瞅,看他没有责怪,便伸出大舌头啪嗒啪嗒使劲舔主人的脸颊,惹得楚昊洋一边挡一边哈哈笑,最后没办法只得大声一个指令“坐下”,总算让冠军安分了下来。楚昊洋无奈地脱了上衣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庞,然后起身带着冠军又回了屋里,小客厅里亮起了灯,不一会二楼卧室的灯也亮了。

瞬间,草坪上又恢复了宁静。

陈河杞依然靠坐着树干,微微仰头望着眼前轻轻摇摆的花簇,微暗的天色下,已经看不大清形貌颜色,只剩隐隐约约的轮廓。

轻柔的花朵摩挲声中,他半眯着眼睛,不由想起冠军还是条幼犬时候的事。

那时他刚跟楚昊洋搬回别墅不久,楚昊洋朋友的女朋友养的母犬下了一窝小狗崽,有六只,因为父母都不是纯种的关系,这些小东西们也都是串串,有一只小崽子出生时还被狗妈妈不小心伤了后腿。后来五只小狗陆陆续续都被领走了,就这只又弱又小、腿还不好的崽子都快四个月了还无人问津,朋友在他们那个圈子里问谁愿意帮忙养一养,别人一个个都直接拒绝了,就楚昊洋没声音。结果朋友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立马见缝插针抓紧时机送了过来,都不给拒绝的机会。楚昊洋被坑了,这会才想表态拒绝,已经来不及了。

狗送来了,也不好再送回去,快四个月的小崽子看起来只有两个来月大小,让人一度怀疑到底养不养得活。楚昊洋是各种嫌弃,觉得便是要养狗也养健康可爱的纯种名犬啊!可陈河杞看着那小东西湿漉漉的眼睛,一副瘦瘦小小的可怜样,一心软也就养着了,还想了欢欢、乐乐、健健、康康等很多饱含美好寓意的名字,最后拍板为“冠军”。

开始时,他起这个名,还被楚昊洋喷“这狗是瘸腿啊,跑不快的”。可后来最把冠军放心上的却也是楚昊洋,他只要有时间的话,几乎每天都会陪冠军一起运动,锻炼它瘸腿的灵活度。久而久之,冠军居然真的跑得很好了,身体也摆脱了一开始的瘦弱,渐渐矫健起来,到一两年后快速跑动起来的时候,几乎看不出它曾是跛的,到现在更是完全不影响了。

陈河杞不由微微苦笑,他不过才堪堪三十岁,却已经开始“想当年”。似乎回到了这里,那些尘封的记忆都开始慢慢苏醒了过来。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下面空荡荡的草坪,眼前依稀还闪过在春风中极速奔跑着的那只黑白毛相间的大狗的画面。

这座别墅的新主人、蓝花楹下的狗屋、今天狗屋的空置……

陈河杞也察觉到了,楚昊洋对沙昂的一个妥协,或者说疼宠。

狗,当然比不上人了。

这本也无可厚非,如果不喜欢动物的话,的确不能太勉强对方去接纳。人总有各自的喜恶,不能把自己的态度强加到别人身上。陈河杞很明白这个道理。

楚昊洋没有虐待冠军,也没有忽视冠军,这就够了,何况那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把冠军当成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完完全全没感情的样子,也不是当成心血来潮时就随意逗弄一下的玩意,过去那些跟冠军相处的日子,毕竟也是实实在在的。虽然那人放弃了他,却并没有也放弃冠军。

陈河杞想,即便明早天一亮他就会消失,也已经可以放心了。

天色这会儿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暗影幢幢。没多久,庭院里的几盏景观小夜灯便相继亮了起来,将四周景物投射出影影绰绰的轮廓。

他这个位置,依稀可以看到主卧窗口,室内开着灯,窗帘也没拉上,从这里望过去,里面几乎一览无余。楚昊洋又换上了浴袍,显然是刚刚又洗好了澡,冠军不知道在哪里,也许楚昊洋还顾忌着外市拍戏中的人,没让冠军进到卧室里,也或许冠军待在卧室里某个他正好看不见的位置。

不一会底楼餐厅也亮了起来。陈河杞挑挑眉,就他所知,那人自己是不会下厨做饭的,最多也就煮碗面的程度,以前他们在一起时,都是他负责饮食起居。不过现在他不关心那人怎么解决晚餐,也没兴趣过去瞧瞧,直接翻了个身,面朝另一面坐了,继续痴痴地看夜景。

又过了会,他坐不住了,想了想还是跳下树,不死心地又尝试了一下离开这里,结果才走出十数米就不行了,好像前面有某种无形屏障电得他头晕乏力,又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陈河杞只好又退了回去,百无聊赖地随意转了转,最后蹦上喷泉中央那座六翼天使雕塑伸展着的胳膊上,寻了个闲散的姿势半躺着,曲起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凝望夜空。

夜风徐徐,可惜他感受不到春风吹拂在身上的舒畅感。

景观夜灯的微弱光芒将围绕在喷泉周边的香槟玫瑰丛披上一层虚幻朦胧的色彩,似真非真,似假非假。喷泉里还在吐着水,淅淅沥沥的水流声装点着这静谧的夜晚,倒是令人感到轻松闲适。

镰刀一样的弯月挂在上空,在这光害严重的城市里竟然还看得到星子闪烁。他睁大眼望向北方夜空,努力辨认着根本辨认不出的北斗七星,最终还是放弃了,却又恍然惊觉,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辗转于读书、工作,忙忙碌碌,汲汲营营,竟已这么多年没真正看过夜空。不光是夜空,连白日的天空也是。

这样宁静清幽的夜晚,是小时候天天经历、也习以为常而不觉得珍贵的,长大后反而再难以拥有,不知不觉中在紧凑的日常工作和生活里忽视了。他仔细回忆了下,正是从那人渣发迹带着情妇离开后开始的,巨大的家庭变故让他的心渐渐被愤怒、担忧、着急所占据,没了去品味生活中美好事物的悠闲,更甚者连跟母亲悠闲的夏夜乘凉、对着星空月亮讲玉兔嫦娥的故事,都变成了奢侈,体会到的基本都是苦涩和疲累。

时间流逝中,不知何时,别墅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

万籁俱寂。

陈河杞也闭上了眼睛,等了会,又起来跳下雕塑,想了想,去了西翼月苑,随便找了个客房,躺在床上等入睡。

直到第九次睁开眼睛,看到墙上钟表时针已指向1点方位,而他还是生龙活虎得一点睡意也没有,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好像是不需要睡觉了……

严格来说,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他呆滞了会,最后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又出了客卧,经过小客厅时,看到电视机,不由停顿了下,走过去尝试打开电视,屏幕一如所料还是一片漆黑,恐怖电影里放的鬼魂通过特定电流磁场什么的刺激电视自动打开都是不存在的。他叹了口气,出了月苑,徘徊在玫瑰园里,寻思漫漫长夜,不能睡觉的话,该如何打发。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就到了西侧的露天泳池那边,夜灯将泳池照得一片水波粼粼,周围盛放着的玫瑰时不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精致的花朵在夜色下有些失真,陈河杞可以想象得出白天的时候,这是怎样美丽的一片浅雪青色,掩映着旁边一池碧水,在阳光下交相辉映。这里也向来是赴宴的宾客们最喜爱的场所。

陈河杞闭上双眼一个鱼跃,跳入池中——

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断片一样悬在泳池上方……

这么一个诡异的状态,让他不自觉微微抖了抖。凌空而站、四周全无支撑点,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原来是有点恐高的,试探着回身想重新回到岸边,渐渐地居然有种空中漫步的感觉,倒是新奇了一把。

他突发奇想,不能泳池划水,干脆来个空中之泳,反而更有趣。

之后他又像发现了新大陆,尝试了空中飞人等作为人的时候做不到的事情。

随遇而安,不去多想的话,这个状态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慢慢地他竟然还觉得新奇了起来。

这是陈河杞变成这个形态后的第一个晚上,而夜还很长……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