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老天你玩我呢吧

万籁俱寂,夜色黑沉,万物依然在沉睡中。

东方云层徐徐移动,天际水平一线处,豁然露出一抹霞光,顷刻便渲染得整片夜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触目所及,尽是半红半黑,似火似血,偶尔夹杂了一丝一缕的白,乍一看像是误入黑暗的光明,即将被整片黑沉所吞噬。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丝丝缕缕的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却越生越多,反而逐渐侵占了原本属于黑暗的地盘,在到达一个临界点后遽然发生了质的变化。

夜空褪去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逐渐晕染成一片懵懵懂懂的昏黄,让一切都处于将明未明的混沌中。

初升的旭日如难产的婴儿,一点一点极慢极慢地挤出天地交接处,由最初一条几不可见的细线蜕变为一弯悬空而浮的红镰刀,再渐渐成长为红彤彤的小半圆,缓缓变大再变大,终于挨过漫长的阵痛,一下子跳出地平线,以红日之姿静静俯瞰大地。

新的一天来临了。

第一缕阳光突破黑夜照耀到身上时,陈河杞并没有如他想象中般消散在晨光中。

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看到完完整整的日出过程。

震撼,而难以言喻。

他站在紫苑西翼最高建筑的屋顶上,愣愣望着东方,直到眼睛被褪去了橙红开始变得耀眼的金芒刺得睁不开,这才低头伸手揉了揉眼睛。

重新睁开时,便见整座别墅,包括草坪、湖泊、各座玫瑰园、喷泉、泳池,甚至再远些的紫藤长廊,还有那棵巨大的蓝花楹树,全都沐浴在朝晖金色璀璨的光芒里,却又介于晨曦初露时段特有的那种暗沉和明亮之间。他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从不知道旭日初升下的别墅景色是这样的。

初阳彻底跳出地平线后不久,不过眨眼的时间,世间万物已经褪去了暗沉,明亮主导了大地。栖息树上的鸟儿也渐次苏醒过来,开始婉转啼鸣;玫瑰园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花苞初绽,鲜艳欲滴,晶莹剔透的晨露蜿蜒过花瓣,划过叶片,最后滴落到泥土里;蓝花楹满树紫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似乎在诉说着古老的絮语。整座紫苑瞬间生机勃勃了起来。

天光已然大亮,陈河杞依然保持着面朝东方迎风而立的姿势,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一个晚上真的这么过去了。

终于过去了……

陈河杞不由感慨,而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夜晚竟然这般漫长。漫长到好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和遗忘。

这会天亮了,那种被黑暗笼罩的窒息感终于慢慢褪去,他总算觉得整个人都松泛了点,没那么压抑了。

而昨夜只是第一晚,他现在还没有深切意识到,作为一个别人看不见、不能跟任何生物交流、也没法接触任何娱乐设备,甚至连用看书来消磨时光都没有办法的灵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别墅里这会还没动静,陈河杞知道这个时间楚昊洋还在睡觉,并且一时半会不会醒。

这里离楚昊洋总公司不算远,二三十分就够了,可离他曾经工作的分部却有一个多小时车程,堵车的话一个半小时都不稀奇,为此他最晚7点一刻必须出门,而这个时候楚昊洋刚起不久。

楚昊洋的领地意识其实挺重的,虽然那人自己不肯承认。他们居住的别墅东翼日苑范围向来是陈河杞亲力亲为地打理,家政只定期负责清扫星苑和举办宴会的月苑,以及一些活动场所。

以前住这里的时候,早上时间紧得像打仗,他总要六点前就起床,打理好自己,替对方准备好洗漱用品,床头柜的玻璃杯里换上新的温开水,依序摆好对方当天要穿的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全套服饰。如果前一个晚上楚昊洋回来太晚,那第二天早上他还要起得再早些,把隔夜没来得及洗的衣物都清洗晾晒,然后做好两人的早餐,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将人叫醒。之后趁着对方起床洗漱时把卧室开窗通风,然后在自己上班前再把窗户都关上。

如今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早晨,他打算随遇而安,好好享受一下,看看晨景。

春末时节,花园里湿气尚重,玫瑰花瓣间还凝结着露珠,在朝阳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陈河杞一路飘过沐浴在清幽晨光中的玫瑰园,飞过整点时豁然对空激射起水柱的汩汩喷泉,踏上绿意盎然的草坪,最后停留于那棵在晨风里展枝轻摆的参天花树旁。

经过一夜露水的洗涤,满树的蓝紫铃铛褪去了白日的蒙尘,在曙光中呈现出最为澄净明亮的甘冽色泽,花朵末端偶有凝结的水珠不堪重负滴落于地的刹那,引起花簇轻轻颤动。晓风拂过,撩起满树紫海如波浪般此起彼伏,便又是一阵紫花的喃喃絮语。

陈河杞不得不感慨,以前迫于生存,总是汲汲营营来去匆匆,放着这么美好的大自然景象不看,真真暴殄天物,如今倒是有那么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味道。唯一的缺憾就是自己是被迫滞留,没法选择,只能尽量苦中取乐,不让自己愈发难过;不过能选择的时候又有各种迫不得已,若不是为了生存,为了尊严,谁不想轻松省力点?总归还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信步闲庭于这优美晨景里,听着不知哪棵树上鸟儿的清脆啼鸣,这一会的时间流逝倒也不觉得难捱,反而难得的闲适清幽。有动静可以分散注意力,总归不同于昨晚漫漫长夜的死气沉沉那般难捱。

然而又晃荡了会,他终究仍是又感觉有些乏味了,最后坐在冠军狗舍顶上,曲起双腿,双手微微往后撑在身体两侧,放空眼神默默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某点。环境再怎么幽美怡人,终究仍是静物。在花香环绕中看书喝茶,是闲暇中打发时光的享受;然而被困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只能单方面跟这些静物干瞪眼,绝对跟前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囚犯都能有人可以交流呢,他呢?

陈河杞一想到要是以后天天要被迫看同样的景色,天天游魂一样飘荡在这有限的范围里,就有种暗无天日的感觉。

昨晚那漫长难捱的一夜,给他的感受实在太过深刻,再来几次,他怀疑自己要疯……

一想起昨夜,现在的美景似乎也开始打起了折扣。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担心不会真的就此困在这里了吧……

旭日缓缓偏移,别墅里似乎有了动静,二楼主卧卫生间亮起了灯光。

陈河杞按以往的经验判断,用不了多久,那人的车子就会驶出来了。

他不想再看到对方,先一步离开了东翼,直接避开了那人可能会出现的区域,往西侧而去。然而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似乎偏离了昨晚试探出的可行动范围,却没有什么不适。

陈河杞心里一个激灵,微微激动起来,立马尝试往外走,结果顺顺利利地越走越远,居然又到了围墙边!

又能出去了?他兴奋了。

这回陈河杞没再回头,更不去浪费时间伤春悲秋,直接马不停蹄往前冲,也不抱怨又要走一遍那条令他产生严重心理阴影的林荫道。他这次啥都不想,一门心思都是冲冲冲,就怕晚了一步又要被困在这里。

这座别墅绝对风水有问题,绝对和他犯冲!这次绝对要抓紧时间离得远远的!

景色再美,他也不要做“地附灵”啊!

何尝这里对他而言,何啻不是伤心地……

可惜好景不长,同样的情形再度发生了。他依然没走出那条林荫道,便又陷入了熟悉的黑暗中。

当陈河杞再度恢复意识时,已经是下午了,整个人还很累,像严重透支了精力一样。他好一会都浑浑噩噩地动弹不得,可即便如此,刚刚睁开眼的刹那,也已经看清了此刻所处的环境,触目所及依旧是那熟悉的摆设。

嗯,很好,他又回来了……

老天是在耍他吧!是吧?既然终究仍是要回来,之前又何必让他可以离开?既然让他离开了,为何现在又让他回来?

陈河杞内心极度咆哮,却没多余的力气表现出来。这一连串的变故让他觉得多年来的修养已经濒临溃堤的边缘。

他又缓了好久,才慢慢恢复了过来,重新可以起来走动。

一能自由行动,陈河杞立马离开了卧室,直到楼下。别墅里一派寂静,看来那人还没回来。他迟疑地停在外面喷泉旁边,突然有些进退维谷的心累。

望着眼前那片熟悉的香槟玫瑰,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当走到一定范围时,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以后真的就只能这么不断循环往复下去,即便跑出去,也会失去意识重新回来?然后不得不在这里度过之后的每一个白天黑夜,直到灵魂的终结?

陈河杞有些自暴自弃地呈“大”字型就地仰躺在鹅卵石路上,消沉了好一会。时间流逝,他恍然发现今天倒是没有雾霾,放眼望去,天高地远,碧空如洗,难得一个好天气。

每当他绝望时,总有一些新的发现来缓解他压抑的情绪。

所以他终究还是被命运所善待的吗?哈!

陈河杞发着呆胡思乱想,直到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声打断思绪。

他躺着没动,只侧了侧头,认出这车是楚昊洋的,又不感兴趣地回头重新望向天空。做忧郁状。

那边楚昊洋没把车开到地下车库去,直接停在了喷泉边。他熄了火,下了车,绕过车头去副驾那边开了车门。

一条修长笔直的腿自车门内从从容容跨了出来,继而一个年轻男子悠然走了下来。

男子穿着宽松的米色真丝灯笼长袖衬衫,上面的几粒纽扣自然敞着,露出若影若现的漂亮胸肌,衬衫下摆塞在裤腰里,紧身包臀的黑色丝质长裤,将他黄金比例般修长的体型完美得展现出来。

年轻、华贵,品味非凡,浑身上下充满诱惑。诱惑,却不流于低俗,反而有一种令人不敢随意亵玩的孤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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